楚郭大逃猜

【楚郭大逃猜】不可触及之梦

楚恕之瞪着就这么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家客厅里的巨大水族箱,脸上的表情很难说得上有多和善。


赵云澜一大早给他打了通电话,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还没等人作出回答就挂了电话,留着电话另一端的楚恕之盯着通话结束回到通话记录的手机屏幕发愣。十五分钟后,某个混账按响了楚恕之家的门铃,还指挥着搬家工人把罩着黑布的大型家具搬进楚恕之家里,扔下店里的钥匙扬长而去。


楚恕之按了按莫名疼痛起来的太阳穴,走上前伸手掀开黑布,倒吸了一口气。


水族箱里飘着个人。


或者准确些说,是个半人半鱼的生物。


修长的鱼尾上布满银白色鳞片,在通过亚力克箱折射进水体中的晨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赤裸上身的人鱼有张二十来岁青年人的脸,闭合着的眼睑以轻微到几乎不可见的状态颤动。与众多故事与传说中美貌的人鱼不同,青年的脸没什么特点,甚至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倘若他拥有双腿,不出两分钟就会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人鱼黑色的短发顺着流体呈现出静态的、柔软的飘动,像是某种深色的水草。


他妈的,自己招聘的员工请病假,赵云澜这个老板上赶着给人家求医问药算怎么回事?


自己不但得给他看店,还得带孩子?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楚恕之看着水族箱里睡得香甜的人鱼,恨恨地一脚踹上亚力克箱。


“郭长城是吧?事先说明,在我这儿待着你得……”


水族箱里的人鱼感受到外力随液体介质传递到身体表面,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半张脸露出水面,茫然地看着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的楚恕之。人鱼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两侧,像是很有心机似的衬得那张只能用“普通”形容的脸小了一圈,捎带着让瞪得圆圆的棕色眼瞳装满一无所知的无辜。


他张开嘴,楚恕之也笃定自己看到人鱼咽喉处声带的振动,甚至弯着腰把椅子向着水族箱又挪了挪。但的确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水族箱里的客人慌张地卷曲起尾部托举身体,让整张脸都露出水面,罩着一层水光的嘴唇随即快速地开合。他银白色的鱼尾不安地搅动水族箱中的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动静,水花拍打在箱体上溅跃开来,破碎的位置一次比一次高。


楚恕之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昨天才收拾过的实木地板被泡,索性站起来走到水族箱旁边,手臂支着水箱的边缘低下头。


“慢点说,大声点。”


人鱼几乎要哭出来,棕色的虹膜被即将溢出眼眶的各种情绪和透明微咸液体围绕。他执拗地张合着嘴,努力地让喉部肌肉带动声带振动。


楚恕之这才发觉到不对劲——林静时常嘴欠调侃他有张写满“生人勿近,谁看谁被揍”的凶神恶煞脸,但也不至于把这条小美人鱼吓到说不出话来。


他注意到人鱼一直快速地张合着嘴说着什么,就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


就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


操,赵云澜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残疾群体就业,招聘了个又聋又哑的店员。


这倒霉孩子也没有腿,那他用声音和巫婆交换了什么?


楚恕之捂住脸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伸出手揉了两把人鱼湿漉漉的小脑袋。人鱼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抚,奇异地安静下来不再用鱼尾搅水,还吸了两下鼻子试图把眼睛里的液体倒逼回去。


被他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空着的那只手勾过来一看,是赵云澜的微信。


“老楚,忘了跟你说啊。”


“小郭现在变回人鱼,因为人和人鱼声音频率不同,你俩应该都听不见对方说什么。”


“这个困难我相信你能克服的,等我和沈教授找到小郭家人立刻就回来解决这个问题啊。”


赵云澜的声音顺着电波穿过空气,在楚恕之耳朵里听起来一如既往吊儿郎当又欠揍,奈何他现在也不能沿着电线去把人打一顿。


束手无策的楚恕之低下头看看脸上满是委屈的小人鱼,尽可能把自己的语速放慢,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出去一趟,老实呆着,很快回来。”


他又想了想,走到窗边拉上了半边窗帘。虽说这个小区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不近,他也不能冒着万分之一的风险让人看见自己家里有条人鱼,还是条像观赏鱼一样装在大水族箱里的。


楚恕之对于人鱼的生活习惯一无所知,赵云澜也没再发更多的微信指导他如何照顾水族箱里的小美人鱼,只好在附近的超市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购置了套简单的生活用品,从牙刷牙膏到。


人鱼用得到毛巾吗?


楚恕之看着琳琅满目的各类毛巾,无视凑上来聒噪的推销人员随便抓了条浅灰色的浴巾放进购物车,想了想又扔回货架上——他想起水箱里客人随着微微晃动水面飘动的黑色短发,还有顺着发梢滚落在锁骨上的水珠。


他在熟食区晃了三圈,最后还是伸手从冷藏柜里拿了几盒寿司。


楚恕之不是没考虑过直接拎一条鱼回家,就像水族馆饲养员喂海豚一样直接扔进水族箱里一了百了。站在鱼腥味清晰可闻的生鲜区五分钟后,他放弃了购买任何一条眼睛浑浊死鱼回家的念头。


除非他能忍受装着郭长城的水箱里也散发出同样的鱼腥味。


楚恕之拎着超市两毛钱一个的塑料袋回到家。


亚力克箱里的小人鱼发现新大陆般向着他的方向凑了凑。青年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打量拎着袋子的楚恕之,脸上维持着拘谨又羞怯的表情,局促地张了张嘴吐出一串小小的气泡。

气泡浮到水面上,一个接一个破裂开来。


楚恕之从袋子里翻出一块被小猪佩奇点缀得花花绿绿的白板,一脸嫌弃地暴力拆卸掉装饰物走到水族箱旁,用油性笔刷刷写了两行字。他用笔的另一端敲敲箱壁,把白板举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郭长城面前。


“饿吗?”


水箱里的小美人鱼点了点头,茶棕色眼睛在清澈的水中如星般闪闪发亮。


楚恕之捏着最后一枚三文鱼寿司,像海洋世界饲养员喂海豚一样递到郭长城嘴边。看着顶着鼓鼓囊囊腮帮子还能“啊呜”一口咬下一半寿司的小人鱼,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气泡般地成型浮上水面。他漫不经心地举高搭在水族箱边缘的手臂,在半空里晃了晃那最后的半块寿司。


然后被溅起的水花拍在脸上。


还差点因为踩到洒在实木地板上的一滩水摔个七荤八素。


操,老子看到你在笑了。


赵云澜的店按理说十点开门,但不准时是很经常的事情。


楚恕之大爷似的用钥匙开了店门。被锁在门外的林静和祝红没有抱怨,反倒幸灾乐祸地打量起他比锅底还要黑的脸色。


“听说老赵把小郭送到你家啦?”祝红折腾着那台早该换的咖啡机,用力地把咖啡豆槽的盖子回归到原位,“你不会就一直这个表情对着人家吧?哦对了,你要是把小郭吓哭了记得看看会不会变成珍珠,说不定还能上七套的致富经呢。”


楚恕之自顾自扯了把椅子坐下,双腿架在玻璃柜台上掏出手机来看K线。


完成每日自拍的林静晃悠过来,假模假式地装作自己是在擦展示柜上完全不存在的灰。

“楚施主,和小郭同志相处得怎么样啊?假和尚的脸上光明正大写满了 “求八卦”。


“相处个屁,赵云澜从哪儿找了这么个宝贝?”楚恕之的视线从屏幕上稍稍挪开,瞥了眼凑过来的两个人,“凭什么让我来照顾他啊?”


祝红看楚恕之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我一个未婚少女,你觉得我家里应该有个男人?”


“阿弥陀佛,贫僧今年的奖金都扣完了。眼看一居室房租都要交不起了,出租公寓里也没有浴缸这种高级配置啊。”林静又抹了两把不存在的灰,悲悲切切地说,“要是小郭同志的眼泪真能变成珍珠,回头分贫僧两颗。”


楚恕之懒得搭理他们,锁了手机屏幕,整个人向后仰着闭目养神,顺便无视四道灼热的求知目光。祝红和林静对视一眼,一副“就知道他是这德性”的嫌弃表情,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开始在店里的小群里疯狂@赵云澜。


楚恕之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动作大得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走了,晚上我再过来。”


他并不是有些想念家里那条会用银白色鱼尾搅水并且吐出一连串气泡的、安静的小人鱼。


他只是要回去告诉郭长城不许在无聊的时候玩水。


透明水箱里的人鱼吐着气泡,百无聊赖地用尾巴和手臂上的鳍来来回回地、小幅度地拨动亚力克箱里的水。他如果不是偶尔会翻个身,用茶棕色的眼睛对上楚恕之灰色的虹膜,十几秒之后又迅速地扭回去,坐在椅子上盯着他的男人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看投影到水里的VR屏保。


楚恕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进书房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最厚的书又走回客厅。他在白板上写了几个字,不用伸手敲箱壁,郭长城那张普通的脸就自发自觉地凑了过来。


“看书吗?”


小人鱼条件反射地张嘴,发现气泡噗噜着向上飘去才闭上了嘴巴点头。但他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棕色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又很快地摇了摇头。


楚恕之把椅子拖到水族箱旁边坐下,径自翻开那本大部头的精装书。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了这本书,但书的扉页上又很明确地有作者的签名,“赠楚恕之”四个大字明晃晃地跳进视野里。他翻到下一页,九磅仿宋铅字密密麻麻地排布在微微发黄的纸面上。才读了三行,楚恕之就开始后悔自己随便的选择——这本书和他根本就是八字不合。


他扭过头去看和他隔着一层亚力克板的人鱼。


水族箱里的郭长城低垂着头,茶棕的眼睛很专注地看向楚恕之手里的书。黑色的发丝在水里漂浮不定,衬得青年光裸的上深有种近乎不自然的白。他的嘴唇轻微地上下颤动,时不时有一小串气泡顺着嘴角溜到水面上。


楚恕之也把目光落回到书上,一目十行地扫过第一页的内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白的页边上来回划动。


但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


温暖的日光顺着半扇没有被窗帘挡住的玻璃窗照进房间,柔软而温驯地照在楚恕之身上。他机械地翻动着手里的书,灰色的目光落在纸面上,但并不聚焦在某一个定点上。那些挤在一起的印刷铅字在他的视野里推推搡搡,不构成任何有意义的词句。


来自发热恒星的热度经过漫长的热传递聚集在他身体的一侧,与贴着透明亚力克板的另一侧身体仿佛割裂在不同的世界。楚恕之下意识换了个坐姿来活动有些僵直的脖子,注意到水族箱里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郭长城那条银白色的鱼尾自由地舒展开来,在水里形成一道漂亮的柔和弧度。他黑色的发丝随着呼吸的动作在水里沉沉浮浮,白皙的平凡脸孔严丝合缝地贴在水族箱壁上,外力的挤压让它变成一张非常滑稽的鬼脸。


楚恕之合上书,抬起手想要去拍一下水族箱。


笨蛋。


干燥的手掌隔着低温的亚力克板贴在郭长城那张扭曲的脸侧。楚恕之忍不住去想象一种柔软的、湿漉漉的触感。


但只能感受到合成有机化合物坚硬的、光滑的表面。


楚恕之开始觉得自己活得像是海洋世界的饲养员:每天给窝在水族箱里的郭长城投喂三餐;用白板写字和“小美人鱼”进行无声的交流;坐在泫然欲泣的小人鱼身边和他一起看K线图,还要想方设法给一脸迷茫的郭长城解释股市原理。


以及每隔一天给水族箱换水。


楚恕之拧开浴室里的水龙头给浴缸里放水,温暖的水汽扑面而来,又伸手搅了两下水面加速冷热流的交换。他脱了上衣顺手甩在一边,赤裸着上身穿着条短裤踩了拖鞋走回客厅。


楚恕之轻而易举地把郭长城从水族箱里打横抱起来,还像菜场里卖鱼的摊贩捞鱼一样甩了两下水才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水顺着他们接触的肌肤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打在楚恕之家的实木地板上。


他把抱着郭长城的手臂又箍得紧些。


用力得像是怕小人鱼和水一样逃走。


楚恕之把人安置进浴缸,身上的水没擦就转身出去给水族箱换水。浴室镜子上刚刚散去的水雾又重新凝聚,狭小的空间里氤氲开沐浴露人工合成的气味。


半个月过去,楚恕之开始怀疑赵云澜是不是把自己拉黑了。但祝红和林静都能作证,他们一样用尽办法联系不上人,连沈教授的电话都打不通。


那恐怕是喂了鱼了,楚恕之有些恶意地在电话听筒里又一次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时揣测。他挂了电话打算睡觉,翻来覆去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起来抽根烟。


楚恕之叼着点燃的香烟走到客厅里,一眼就看到在水族箱里睡得安稳的郭长城。


小人鱼像是睡在流动的月光里,鱼尾上的光芒安静地流动变幻,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投射到地板上形成明明灭灭的光斑。


心真大,一天到晚加起来睡得比我三天睡得都多。

楚恕之发出无声的嗤笑掐熄了烟,鬼使神差地蹲下去用自己的额头去靠近郭长城的。


隔着一层透明的板。


他想起每天回家时郭长城茶棕色眼睛里的笑意,还有小人鱼傻乎乎的笑——也许只是在例行公事般地表达“你回来啦?我饿了。”


赵云澜的电话又是在某个早上打过来的,还是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


楚恕之听完来自友人的长篇大论,难得地只说了句“嗯,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声音平静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搞得电话另一端的赵云澜错愕地看着手机上的通话时间提示,扭过头去看沈巍。


“我怎么觉得……老楚这个反应……有点儿不像他?”


“明天早上赵云澜会来接你,他们找到了你二舅,会送你回去。”楚恕之把写着字的白板递到郭长城的面前,确认小人鱼读完收回来擦掉了那行字。


他注意到郭长城的眼睛里有一闪即逝的失落,随即乖巧地点了点头。


“回去凭良心说话啊,我可没虐待你。”楚恕之故作轻松地隔着亚力克板“弹”了一下郭长城的脑门,“让赵云澜给我报销这个月的水费,三分之二的水都是你霍霍掉的。”


他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如释重负,哪怕郭长城并没有听见。


楚恕之站在窗户前看着搬家工人把蒙着黑布的水族箱搬上卡车,突然很想点一支烟。他前一晚做了个梦,但楚恕之自己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一个梦,毕竟他早上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从客厅的沙发上爬起来的。


在梦里,抑或者是不在梦里,他在月光下隔着水族箱透明的板壁,亲吻了睡梦中郭长城紧闭着的眼睛。





郭长城急得快哭出来了。


他惊慌失措地看着面前的人,用几乎是喊的音量试图传达自己要说些什么。但眼前穿着一身黑的男人疑惑地打量着他,仿佛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郭长城开始害怕,瑟瑟发抖着把身子蜷起,鱼尾无意识搅动起身边的水拍在箱壁上,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好过些似的。他不知道该如何获得安全感,只有语无伦次地一遍遍重复自己要说的话,“我叫郭长城,你就是老楚吗?”


男人干燥的手掌落在头顶,像逗弄小动物似的揉了揉。不知为何,郭长城突然地获得了一种怪异的安全感,男人温柔的、带着善意的动作像是某种令人安心的魔咒,令人鱼不自觉地想要相信。郭长城安静了下来,还吸了两下鼻子。他安静地看着男人一张一合的嘴唇,仿佛虔诚的信徒聆听神明的喻令,即使听不见声音。


“楚、楚哥……你回来啦?”


自作主张打算叫男人“楚哥”的郭长城“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直起身子怯生生向走进屋的男人打招呼,却发现自己只吐出来一串气泡,赶快低下头去躲避男人的目光。


真蠢啊郭长城,楚哥都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你真没用。


郭长城咬了一口寿司满意地嚼嚼嚼,刚想要凑上去吃掉最后一口却发现楚恕之笑着把那半块举起来晃着。肚子填饱七分的小人鱼气鼓鼓地皱起眉,目不转睛地看着悬在自己头上的寿司。然后奋力一跃咬住了目标,落下时顺带扬起一大片水花。


楚哥活该。


郭长城看着差点踩到水摔跤的楚恕之笑了出来。


楚恕之走了以后,郭长城连忙把通红的脸埋进手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对给他买寿司的楚哥呢?胸腔里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像是要蹦出瘦弱的胸膛,郭长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郭长城看着面前那块写着“不许玩水”的白板,失落地低下头,小幅度地用手臂上的鳍拍了两下水面,注意到楚恕之在瞪他后连忙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把头垂得更低,直到楚恕之来问他要不要看书。郭长城刚开口说好,转念一想自己如果把书拿进水里一定会泡坏,连忙把点头的动作变成摇头。


但他没想到楚恕之就这么拿着书坐在他旁边,像是要一起看。受宠若惊的郭长城连忙把头凑近箱外的楚恕之,开始很认真地读那些因为折射变得扭曲滑稽的铅字——这迫使他不得不更加全神贯注地去阅读那些字,并且下意识地把每一句话都读出来。


即使是作为人的时候,郭长城也不能算是擅长读书的好学生,这在他转变成人鱼后也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楚恕之拿来的这本书文字佶屈聱牙,作者又格外偏好引经据典,读了几页下来郭长城就已经头晕眼花,偷偷地捂住脸打了个哈欠。


他悄悄地看向一壁之隔的楚恕之,小心翼翼地打量一身黑衣的男人。


下午强烈的光线在玻璃窗过滤后变得不再咄咄逼人,妥帖地笼罩在楚恕之的身上像一层金边。男人刀削斧凿般的脸庞在此时变得不那么具有压迫力,但仍旧令郭长城感到安全可靠。


楚恕之仿佛读得兴味十足,手指在书页的边缘来回滑动。


郭长城只看了一眼男人的凤眼立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书上,他不能再盯着楚哥发呆了,说好的看书就是看书,不是看人。但他到底还是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眼睑,脑袋直直歪向楚恕之的肩膀,缓缓掉进了满是印刷字和比喻的梦里。


郭长城在楚恕之家里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个硕大的水族箱里度过,只有楚恕之给水族箱换水的时候才有机会转移到另一个房间里。


被抱着的郭长城心虚地盯着自己尾巴上的鳞片,试图数清它们到底有多少。他不敢去看抱着他的楚恕之,只敢在有力的手臂箍住上身和鱼尾的时候悄悄咽口水——他甚至不敢和楚恕之有片刻的目光交流,哪怕只是一瞬间,郭长城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起来一样,连长出鳍状物的耳后都能感受到异常的温度。


郭长城不知道这种奇异的情绪从何时起,也不知道会与何时终结。


人鱼被稳妥地放进装满温度适中水的浴缸里。郭长城装作不经意地去看墙上水雾渐渐退去的镜子,目光贪婪地看着镜子里光裸上身的楚恕之,看着原本是自己身上的水珠顺着手臂肌肉的线条一路向下滑去。


楚恕之走出浴室,郭长城才做贼心虚地又拧开热水龙头,拿过那瓶已经开封一段时间的沐浴露倒在手上揉出许多泡沫。


楚恕之给郭长城买的沐浴露是他平时用那款,但郭长城用过几次就放在一边。


我也会变成泡沫吗?郭长城问自己,看着浴缸里起起伏伏的泡沫发呆。


郭长城看见那行油性笔的字被楚恕之擦掉,又看着男人嘴角上扬着和他在说些什么。他听不到楚恕之在说什么,但男人脸上轻松的神色让他有一些难过。楚恕之隔着水族箱“弹”了他脑门一下,振动顺着合成有机物传到他额头上已经几乎没有感觉。


郭长城觉得自己正在变成无知无觉的泡沫。


但他笑起来,眯着茶棕色的眼睛冲着楚恕之挥挥手。


你本来只是一个客人,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呢?


郭长城“听见”卧室里的动静,连忙转过身子把眼睛闭得紧紧得装作自己已经睡得很熟——他其实今天没有睡很久,但就是睡不着。他也不敢弄出什么很大的动静,只敢用鱼尾以很小的幅度来回搅水数数。


郭长城悄悄地,努力地把眼睛睁开很小的一丝间隙。


他看到楚恕之跪下来,隔着透明的水族箱吻了自己假装闭得严丝合缝的眼睛。


郭长城向着楚恕之的方向伸出手,在水族箱壁上轻轻地触碰。那应该是个干燥的、柔软的、带着温度的亲吻,但他只能碰到恒温的水和坚硬的平面。





“小郭跟你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赵云澜把手里用来装模做样的的单筒望远镜收回来,站没站像地贴在走过来的沈巍身上。


沈巍红着脸把靠进怀里的牛皮糖搂得近了些,“他问我,人鱼是不是真的会变成泡沫?”


“老楚这是给他看了安徒生童话吧,当自己是海的女儿啊?”


赵云澜从兜里摸了根棒棒糖拆了糖纸塞进嘴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海面。




郭长城小心翼翼地用从赵云澜那里拿来的备份钥匙打开门,踮着脚走进卧室。


又一次坠入梦境所构建海洋的楚恕之在恍惚间听见,有个柔软清亮的声音在叫他。



那双茶棕色的眼睛望向楚恕之。


“楚、楚哥。”


郭长城张了张嘴,鼓起勇气小声地说。


评论(17)

热度(223)